(五)
卡凡坐在沙发上,一只手抚摩不见,突然间又停止所有动作。最终亦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见,整个人似乎陷进一些往事中。
“不见今天状况好多了,吃了一些便睡了。”
“真是感谢。”卡凡客气地说。
轻轻抚摩不见温柔的毛发,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其实理格尔先生说的是正确的,该多点爱它。”我说。
“我今晚是来抱不见离开。”
“你要搬家?”
“暂时还不会,我正筹备办个画展。所以先去市区看看,再和朋友准备资金的问题。”
“你要把不见一同带去,这太麻烦了。”
“没办法的事。”
“不见还是交给我来照顾。”
“不知怎么感谢?”
“我一个人也是寂寞,有不见在,多少多一些生气。”
“那我先回去准备。”
“祝你成功。”
在关门的一刹那,卡凡突然低低地说,你考虑的怎样?
“啊?”我顿时没有明白过来,怪里怪气地轻叫了一下。
“我给你画。”一如之前一样的口气,不是询问,而是一种肯定的口气。
“再等些日子,你来给我画。”
“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房间突然又空旷了起来,不见安静地睡在沙发上。我收拾好桌子,洗好碗筷,坐到不见旁边。大都晚上的时候,都寂寞着。
清晨,那些裹着彩色头巾的男女下地忙农活。这里大面积地被葡萄所覆盖着,新田便收购这些葡萄,酿制各种特色的葡萄酒再贩卖到全世界各地,如布宜诺斯艾利斯,伦敦,马德里,巴黎,旧金山,曼谷,香港,孟买,伊斯坦布尔,东京等等……
新田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空前盛大的派对,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,整个小镇都是沸腾的。所有人为这一年的收获而狂欢,一直闹腾到第二日,彼此认识的或是陌生的都可以拥抱亲吻来分享这份喜悦。
(六)
卡凡暂时搬去了市区,不见依旧跟着我。下午的时候会带着不见去公园散步。晚上煮它喜欢吃的牛排。甚至不见会与我默默看着阳台的天空发呆。
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伸懒腰,习惯性地望了望凡卡阳台,那些花草开始枯萎,不见围着我不停地打转。
这时,麦黎在楼下对我尖叫,我低下头,麦黎看上去精神抖擞。
“张炳邀你去出海,明天。”
“是的,我还在考虑。”我对麦黎说。
“还犹豫什么?”
“有点心慌,还有不见需要我照顾。”
麦黎狐疑地望了望不见,不见默不作声地看着阳台。前些日子不见还对着麦黎一阵猛吠,惹的麦黎好阵子不愿再来。这次不见倒是没有再吠,只是自己躺在地毯上看着远方。
“这只狗我来照顾,你去跟张炳出海散下心。”
“这不好吧,不见有些古怪。”
“我给它喂奶。”麦黎抬了抬胸部,笑得花枝招展。我丢过去一个抱枕,麦黎稳稳当当的接住。
“在狗的世界里,人类是丑陋的。”
“我例外。”麦黎自信满满。
……
坐在张炳的游艇甲板上,太阳也有些热烈起来。身上的这套黑色比基尼是麦黎强行让我穿上,我摇了摇头,才正视到张炳。张炳穿着简单的黑色游泳裤,光着上半身,皮肤是古铜色,强壮有力。手里举着一杯加冰的柠檬汁。
“巧的很,都是黑色。”张炳盯着我的游泳衣一阵打量。不知是阳光的原因,还是心理作用,脸突然开始发热。张炳递给我手中的柠檬汁轻松地伸了伸胳膊,然后双手拉着游艇上上了色的栏杠,对着大海,风将他的头发用力往后吹。
“安娜,别光坐着,一起来看看那块岛。”
“噢。”
我慢悠悠从甲板上下来,和张炳一起拉着栏杆,海水格外地清澈蔚蓝,前方是一片染满绿色的岛。
“那是哪里?我从未去过。”
“要去看看吗?”
“天黑之前,我怕我们无法赶回新田。”
“不要紧,我有一栋别墅在那,我们晚上可以住在那里。”
我侧过头望着张炳。张炳依旧陶醉般地面朝那片岛屿,面容舒展看来。
平静的脚下突然一阵激烈地震动,使我整个身体失去方向,似乎要冲出去。
关键的时候,张炳一只手扶住栏杆,另一手紧紧拥着我的腰。他在我耳边安慰地说,别害怕,一个海浪过来,等会就好。我闭上眼,双手有力地搭在张炳的肩膀上,整个身体贴近他的胸口。
几分钟后,果真平静了下来。张炳的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,热气沸腾。我努力睁开眼,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恢复正常。我们的身体只隔着几件布料便紧紧贴在一起。并且保持这个暧昧的动作很长一段时间,我紧紧咬牙,尴尬地松开我的手,退了几步重新回到甲板上。
(七)
这座岛上有一栋白色豪华的别墅屹立在中间,张炳微笑地将我牵到花园里,上了阶梯,打开门,这座别墅干净的有些过分,明亮的玻璃,白色的窗帘,意大利真皮沙发。还有挂着那串精致的风铃,张炳推开窗户,那些铃铛开始有节奏地演奏起来,清脆悦耳。
“安娜,你是第一个来这座岛上的客人。”
“这里真美。”
……
大厅里只打着一束灯,张炳坐在钢琴边,一面弹奏一面望着我微笑。
“这是什么曲子?”
“千与千寻。”
我静静地听完从张炳指尖流淌出的天籁之音,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完毕后,张炳点燃蜡烛。桌子上放着几盘精致的菜式和一瓶名贵的红酒。这种暧昧的情调下,我的心一阵阵加快速度跳动。
“这次是回请安娜小姐。”张炳说。
“太客气了。”
……
(八)
将自己扔在沙发上,天色渐晚,疲倦覆盖上来。只有窗帘在忧愁的夜色中高低起伏。
睡的很沉,醒来仍是一人。我揉揉了眼睛,拨通了麦黎的电话,语音提示一直是关机状态。这时,阳台上一阵狗吠声。我急急跑过去猛的发现不见被捆绑在卡凡的阳台上。
我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,来不及穿上鞋便去用力砸卡凡红色的木门。卡凡的门没有上锁,房间的灯光很暗,橘黄色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两个人,麦黎和卡凡。
卡凡依旧顶着杂乱的头发,下巴的胡须生的更长。他正陶醉地含着麦黎的乳头,麦黎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头。阳台上不见叫的更加愤怒。
一切是因为我的出现,才使这个画面变的尴尬起来。麦黎缩在卡凡的怀里,只露出长长的黄色卷发和修长嫩白的腿。见我仍没离开的意思,卡凡终于不耐烦地穿上衣服。我光着脚打开阳台上的门,将不见抱在怀里。
“你们继续,不见我带走。”
“不用,不见是我的狗。”
“你这样将不见绑在阳台上,在新田,你最起码要接受大家道德的谴责。”
“这个用不着你管。”
“如果我非管不可。”
……
将不见抱回屋里,不见习惯性地将下巴搭在抱枕上,无神无力地望向远方,而忧伤着。
在便利店买了烟和酒,走了一段时间,直到累了,才蹲在路灯下一根接着一根抽555。咳嗽声不断,不见安静地仰起脑袋望着我没由来的愤怒。我伸手摸了摸不见,不见才安静地低下头伏在我的脚上。
究竟有多晚,空气开始变得寒冷。一件温暖的大衣带着男人的体温结实地披在我的肩上。我回过头,卡凡的影子晃了晃然后落在我的旁边。
我丢下烟头,将脑袋靠在卡凡的肩膀上,眼泪就在那一瞬间掉了出来。
“其实,你用不着这样。”卡凡的声音变的有些沙哑。
“我今天拒绝了一个男人。”我说,然后接着喝了一口酒。
“噢。”
“在那块岛上,卡凡,你看到了没有。那个美丽的岛屿上,有一个男人给我弹钢琴,我们一起吃烛光晚餐,最后向我求婚。可我怎么会没有答应。我该把自己嫁出去的。你知道吗?我心里装着一个人,我放不下,我不能接受别人。”我边哭边大声地说,又重新开了一听易拉罐,卡凡沉默着,没有阻止我继续喝下去。
“……”
“我爱的那个男人,最后却骗走了我的所有的钱离开了。我过了很长一段吃泡面的日子,我这里很痛,可我还是爱他。”
“你可知道,但你面对一个你深爱的女人,却无能力给她带来物质的满足很幸福的生活。最终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开,即便你跪下来挽留并承诺会努力给她所要的。她也只是绝情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你的身边,只留下一只狗给你。用那只狗折磨着你,让你无时无刻无法忘记她的存在。却无法毁掉她所留下的。”
……
(九)
睁开眼,又是一天。
“安娜,好些没有?”麦黎坐在我身边微笑着说。
“嗯。”
“昨天晚上是卡凡抱你回来的,醉的不象话。”
“有些失态了。”我抱歉地说。
“你拒绝了张炳,可要知道,他是多么完美的男人。不但有钱而且懂的浪漫。”
“别说这些。”我拒绝再提起张炳。
“女人都犯贱,好的不要,总想着坏的。”麦黎冲着我吼。
“你最好别发疯,快闭嘴。”我吼了回去。
“安娜,我告诉你,卡凡是我要的男人。”
“你要的东西,从来都是你的,我不会跟你抢。”
说完我将被子拉过头顶,只留下麦黎的呼吸声。
过了一会儿,是摔门的声音。
我掀开被子,去拉开门。麦黎正捂着脸蹲在那里,肩膀一上一下的颤抖。
“不要哭,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。”
麦黎仍没有说一句话便冲下楼,越跑越快。
……
(十)
那些虔诚的人们,乐此不疲的在教堂里听圣经。天台上的鸽子陆陆续续地飞起又跌落,将黄昏渲染成一副动态的画面。
每当这个时候,便会带不见出来到教堂附近散步。卡凡依旧在忙着画展的事,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投资者,画展将在月底举行开幕仪式。
经过理格尔的诊所,理格尔先生正在修剪花草,见到我,热情地朝我打招呼。
“安娜小姐,好些日子没见哟。”理格尔丢下大剪刀跟我说起话来。
“理格尔先生,也好。”
“安好着,这只狗看上去精神多了。”
“好些了,有时候还会突然乱吠,控制不住。”
“受到刺激便会这样,安抚一下便好起来了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安娜小姐跟以前这狗的女主人神态还真有几分相似。”我被理格尔先生这句话吓的不轻。
“理格尔先生,有空说下这只狗以前主人的故事么?”
“以前这里搬来的两个要好的年轻人,一个是卡凡,一个是他的爱人,小美。起初他们生活倒是甜蜜。有一次,我看见卡凡再给他的爱人画画,那个女人笑的很灿烂。直到有一天,他们大吵了起来。小美坚决要离开这里,是受不了这里清贫的生活。两人在楼下拉扯了好长一段时间,最后小美一个巴掌才结束掉一切。小美走了,只留下了一只狗,卡凡给他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不见。再后来啊,卡凡过了好几年一个人的生活,但最近时常带些女人回来,镇上的人也从不多问这种事情。”
我开始有些明白,卡凡曾坚持两次要为我画画的理由是什么。因为不见愿意亲近我,因为我与那个小美有些相似。
不见至所以叫不见,因为卡凡的爱情不见了,消失了。卡凡爱它也憎恨它。
……
(十一)
卡凡的画展办的很成功,当地报纸上也给予很高的评价。这意味卡凡要离开新田,出去更好的发展事业。
卡凡走之前,跑过来找我,要将不见带走。不见也察觉到这样别离的气氛,不停地围着我的脚边打转。
卡凡上车前低低地道:“我现在与麦黎在一起生活。”
我听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,平淡的语调,一切或许早在意料之中。
没有不见的日子,过的乏味,寂寞。
张炳是在卡凡走之后过来找我,他依旧西装革履,梳着整齐的头发。是与卡凡不同的气质。
他说,不要担心,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,很高兴安娜能想到我的帮助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麦黎告诉我,你的爱人要办画展,资金不够。所以我拿出资金给麦黎让她转交给你,应该是不错的决定,至少现在看上去成功了。可我无法明白,卡凡,也是你的爱人,怎会成功了而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。”
“你拿了多少资金?”
“20万。”
……
仍是无法拨通麦黎的电话。
我乘新田的早班车去了市区,一路的风景已无心浏览。张炳投资的20万,若画展无法带来实质的利益,那么,便要索赔张炳大量的金钱。
到达市区时,直接打车去了卡凡的画展。
对于我的到来,麦黎才感到慌乱。我大声地对麦黎吼,让她解释清楚。麦黎捂着我的嘴,将我拖出门外。
“抱歉安娜,若没有资金,卡凡的画展就没有办法办起来。办画展需要资金。”
“所以你用我的名义去跟张炳要钱。”
“安娜,卡凡是个要面子的人。你不要告诉他,他一定会发疯不要我。我骗他说,我有一个朋友对他的画很有兴趣,愿意投资……”
爱情是用来背叛的,友情是用来出卖的。恰好,这两者都被我遇上。我没有能力去逃脱,只能承受。
……
(十二)
我向张炳将整件事全盘说清,并且承诺会将那20万还清。他也只是温和地说,不要紧。
此后,麦黎再没有提20万的事情。卡凡的画展也没有再去过问,不见也没有任何消息。
偶尔张炳会约我见面,或去教堂走走。张炳说,每个人前世都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债,今生是来没命的偿还。
于我,或是周围的人竟然都是如此。
直到三个月后,麦黎才给我一通电话。她哭着喊,死掉了,死掉了,死掉了……
当我赶到的时候,不见躺在血泊里,一把剪刀插在它的胸口。不见的身体已经僵硬,眼睛睁得大大的,像是在控诉这个世界或是所有的人。
麦黎缩在墙角泣不成声,双手沾满了血。脸上有红色的指甲印,似乎被打的太过用力所留下的痕迹。
接下来,卡凡消失得没有任何踪影。
不见的死,足以使我悲痛欲绝。我流了很久的眼泪,常会在某一个瞬间看到不见伏在沙发上寂寞地看着远方。或是被卡凡捆在阳台上痛苦地扭曲。或是在被卡凡带走的时候,不断悲伤的大叫。
去了一次教堂,为不见祈祷,做了一次虔诚的教徒。
麦黎离开新田的时候再次过来找我,她变得平静,穿着干净的衣服,纯洁的像个少女。
“其实,不见不是我杀死的。是那个小美,卡凡以前爱的人。”
“我并不想了解这些。”
“不,安娜你听我说。小美是因为看到卡凡成功才回来复合,卡凡居然也动心了,他居然还会和她上床做爱。这对我不公平,没有我,卡凡是不会成功的。”
“不见为什么会被杀死?”
“这全是那个小美嫁祸给我,是她杀了不见,而卡凡却笃定的认为是我杀了不见。我挨了那个女人的一巴掌后,卡凡便带着小美离开了。我的心那个时候也死了。爱情其实都是骗人的东西。爱情都他妈的下地狱吧!”
不见死了,卡凡消失了,麦黎离开了。生活只是在上演一场遇见和别离,遇见一些人,然后转一个圈,那些人又统统消失,带着悲伤,带着泪水。
(十三)
隔壁搬来了新的住户,是一对法国夫妇,他们同样养了一只狗。这只狗非常漂亮丰满,有一个好听的名字,叫宝贝。
他们经常会带着宝贝去露天散步,奔跑着,幸福着。
最后一次张炳将岛上那座别墅的钥匙留下来给我,他说,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那里住一段时间。
我忘记告诉张炳新田是一场梦,梦醒了,只是过客而已。
离开新田那天,下起了大雨。
就如同一年前,我搬来这里,也正是下雨天。
那天碰巧在阳台上看到卡凡给不见丢下食物。
“你的狗,它叫什么?”
“不见。”卡凡简略地回答我。
“不见?”
过了一会儿,卡凡抬头望了我一眼,才慢慢开口说,不见是只狗!